11315：如何彻底杜绝寄生在二类疫苗上的利益狂欢？

以庞氏母女为中心，上线和下线共存，涉案人员300余人，跨越24省市，前后作案时间5年，织就一张灰色的疫苗流通网络，将涉案金额达5.7亿元脱离冷链条件进行运输储存的疫苗销往全国各地。山东庞氏母女非法经营疫苗案轰动全国，引起儿童家长的恐慌和舆论的愤怒。

医药安全本来就是最牵动公众敏感神经的话题，尤其是涉及到接种对象主要为儿童的疫苗，很短时间就形成了舆论鼎沸之态。此案件得到国务院总理李克强批示，要求彻查此案，国家食药监总局、公安部、国家卫生计生委组成联合调查组，截至目前各地已查实与涉案线索相符的人员上线41人，下线46人，排查出涉嫌违法药品经营企业29家，涉嫌购进非法疫苗的接种机构16家。

让人震惊和心痛的是，在2009年因非法获利违法经营人用疫苗，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、缓刑5年的庞某，在缓刑期间还能够通过挂靠疫苗批发企业，继续从事违法经营，时间长达五年之久。整个案件中，庞某以“回扣”开道，在利益诱惑面前，生产企业、流通企业、医药代表、医疗机构、疫苗接种人员，甚至监管部门人员集体沉默失声。这些单位、这些人得了“回扣”，将潜在的危害注进了天真烂漫的孩童身体。如果说将此案件称之为寄生在二类疫苗上的利益狂欢，一点都不为过。

疫苗相关事件所导致的公众对疫苗安全的不信任，其危害程度远大于事件本身。在疫苗事件之后，公众最大的恐慌是，以后还能不能放心地到医院、防疫站这些单位接种疫苗，此前已经给孩子接种了二类疫苗的父母，想必心里阴影面积正在不断扩大。当父母的带着孩子去接种时，看到医生拿出来的疫苗，联想到本案中出现的种种弊端，心里就会发慌：一不小心就给自家的孩子种上了无效的疫苗。查出了山东的非法经营疫苗案件，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案件仍在公众的视野之外暗下运作;如果制度的漏洞堵不上，下一个非法经营疫苗案件就难保不会在某个时间、某个地点再次悄然发生。

如何彻底杜绝这些寄生在二类疫苗上的集体狂欢，是公众此时此刻最大的疑问。这才是政府、司法部门、企业、媒体、公众眼下都需要深刻反思的问题。

那么，依靠法律能彻底杜绝这类问题吗?答案其实很明显：不能。

对于此案中的庞某母女二人，以及牵涉到此案的生产企业、流通企业、医药代表、医疗机构、疫苗接种人员，公众愤恨不已，贾乃亮、李晨、陆川、章子怡、李亚鹏、蒋勤勤、吕颂贤、张亮、欧弟等一众明星更是微博上集体声讨。包括庞某母女在内的涉案人员受到法律惩处只是时间问题。然而法律的特性是事后惩处，一旦违法犯罪被公安机关查处，往往危害已经发生。就像山东疫苗一案被济南公安机关查处的时候，庞氏母女已经非法经营疫苗5年时间了，这期间不知道多少小孩已经被注射了问题疫苗。

而且，在利益驱动面前，法律的震慑作用也会失灵。此案中庞某落网后向警方供述称，一直不愿意让女儿碰疫苗生意。女儿孙某清楚其母干的是违法犯罪的生意，案发前曾劝其母收手。庞某母女对非法经营疫苗的犯罪性质可谓心知肚明，但最终经不住利益的诱惑，继续滑向犯罪的深渊。

此案中，大多公众还将矛头指向了监管部门，一些监管人员甚至还参与到此案中，在收受了好处之后，为非法经营的疫苗放行。如果监管到位，此类案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。答案依然是NO。

就我国来讲，疫苗供应受到政府管制，不管是一类疫苗，还是二类疫苗，国家都设置了一套严格的生产、招标、供应和接种程序和监管体系。一类疫苗通常由省级疾控部门招标采购，免费供应;二类疫苗由省、市疾控部门主导的招标，统一供应，费用自付。因为疫苗涉及数量较少，比较小众，又属于各级疾控部门单独管理。

一类疫苗因为是国家免费接种，由国家财政买单，像庞某母女这样的人根本接触不到，也无利可图。问题是二类疫苗，引入市场机制，由省、市疾控部门招标采购。在流通领域，由获得许可的医药批发企业向接种单位配送。获得许可的医药批发企业其中的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“保证疫苗质量的冷藏设施、设备和冷藏运输工具”。而且，疫苗流通全过程此前都通过药品电子监管码实行全程监控，流通各个环节按照要求都应该扫描并记录信息。此外，并非所有医疗机构都能进行接种，只有获得资质的医疗机构才能进行接种。而且，接种机构购进疫苗时必须索要一系列证明，保证药品来源真实合法。

政府部门设置一张看似严密的管理网络，不可谓不用心。但监管无法杜绝非法经营疫苗问题，关键在于在利益的驱动下，通过一系列的行业潜规则，让非法经营疫苗行为脱离了监管体系。

一般来说，疫苗招标以省为单位进行，确定生产企业，后由生产企业指定本地供应商，并由后者将药品送到接种机构。一些从业者发现外省市的进货价更加低，就会绕过中标供应商去拿货。除了疫苗，其他普通药品同样存在，这就是业内尽人皆知的“窜货”，在正常的市场环境下，“窜货”本来不是坏事，价格本来就是市场的一种信号。不过，在管制严格的药品领域，获得低价药品后，再按照正常中标价销售，各环节参与者都可以分得更多利益，行为进而产生扭曲。

医疗服务价格受到政府的管制，多开药品，多用高价药成为弥补医生收入的重要来源。同样，诱导患者多用疫苗，用高价疫苗，从药企收受回扣，部分医生也习以为常。如果按照既有规定，这些“来路不正”的疫苗，接种单位和医生其实完全有可能知情，但是因为涉及利益，往往选择了沉默。

另外，外地疫苗流入本地市场，实际上已经破坏了本地的药品招标和供应体系，本地供应商原本也可以向主管部门和接种机构提出质疑。但是，如果本地供应商及其员工参与进来，参与利益分配，自然也就不吭声了。

一些业内人士透露，因为药品的“来路不正”，“窜货”者一般也不敢经过正规的药品物流公司，有时就偷偷摸摸地用大货车进行运输。山东疫苗案中，庞氏母女缺乏冷链设备非法经营疫苗，但是可以“挂靠”在正规企业下运行。另外，即使“来路不明”的疫苗和药品，他们也能提供正规发票，构成了业内另一个常见的现象“走票”。

“挂靠”“窜货”“走票”这些普通人不懂的陌生词汇，轻易就能突破现有的监管网络，构建出一系列行业潜规则。

实际上，就政府监管和非法经营来讲，更像是猫与老鼠的关系，政府监管是通过行政手段堵住非法经营的漏洞，将市场行为纳入合法合规的正常渠道，然而即便监管体系再完善，面对的往往是上千家、上万家的企业，不管力度多大，总会有漏网之鱼，为了牟取非法利益，通过上述的一系列潜规则，跳出监管体系之外，大行其道。从监管层面彻底堵上非法经营的路子，一直以来都是政府部门力所不及的事情。

那么究竟如何才能彻底杜绝非法经营疫苗案件的发生?如美国、德国这些发达国家，就鲜有非法经营疫苗的案件发生。其实道理很简单，根本原因西方发达国家除了法律体系、政府监管体系之外，还有一套完善的社会信用体系。

在完善的信用体系下，企业和个人的所有市场行为都会被记录在征信系统内，并根据数学模型计算出相应的信用分值或信用等级。在有完善的社会信用体系的国家，个人在购买商品或企业在洽谈合作时，首先就要查询相关个人或企业的信用档案，一个信用记录不良的企业，不但会被消费者抛弃，也很难找到商业伙伴与其合作。信用体系的最大好处就是，不给失信者第二次机会，

在美国，益百利(Experian)、Equifax以及环联(TransUnion)三大征信机构囊括了美国所有企业法人和自然人的信用记录，并向全社会提供征信服务。如果个人或企业一旦失信，就意味着寸步难行，将失去所有发展空间：你难以找到工作，难以贷款买车买房，难以申请到信用卡，难以与客户达成商业合作。你也可以申请破产，把你的债务赖掉，但你在以后的7年内，不能购买1000美元以上的汽车;可以工作，但工作的全部收入扣除你的基本生活费外全部用于还债;不能开公司;不能从银行拿到任何贷款;不能买房子等等。信用体系虽然不具有强制性但有强大的威慑制裁力，对一个人或一个企业的失信，最终会成为对整个社会失信。

如果在中国建成完善的信用体系，如山东疫苗案中的庞某，在2009年因非法获利违法经营疫苗被判刑后，就不可能会在缓刑期间还能继续从事非法经营疫苗。

从整个国内环境来看，非法经营疫苗问题只是诚信缺失现象的一点而已，多年来让公众很受伤的还有毒奶粉、苏丹红、瘦肉精、地沟油等一系列诚信缺失问题，出门在外什么东西还能吃，关乎生命健康，和问题疫苗一样，成为公众恐慌不已的事情。

相比发达国家已经过上百年的历史，建成了完善的信用体系，我国的信用体系建设刚刚起步，国务院在2013年3月15日也才颁布了《征信业管理条例》，确立了征信业在市场经济中的法律地位。但目前央行的征信系统只能查到企业和个人的信贷信息，关于企业和个人方面社交、经营、消费等综合信用信息数据库建设还有待于第三方征信机构全面发力。

绿盾征信(北京)有限公司董事长王端军表示，信用体系建设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，需要有一个过程，西方发达国家建成完善的信用体系用了上百年的时间，但我国市场经济发展已有相当大的规模，尤其是在互联网已经非常普及的情况下，我国建成完善的信用体系会比发达国家快的多。根据2014年6月14日国务院发布的《社会信用体系规划纲要(2014—2020年)》，在2020年要建成相对完善社会信用体系建设。

王端军指出，目前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都在关注征信市场的建设，对征信机构的发展来讲是一个很大的契机。但整个社会信用体系的建设需要发动全社会的力量，除了要有征信机构建成系统完善、数据丰富、方便查询的征信数据库之外，还要推动企业主动建立信用档案，培养企业、公众在消费、合作、交易等各种市场行为中查询对方信用的习惯。

在中国一旦建立完善的社会信用体系，有法律法规、行政监管、信用体系的三重机制约束，诸如山东庞氏母女非法经营疫苗案件才能彻底杜绝，才能在中国形成良性健康的市场环境。我们期待这一天能够早点到来。